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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于于北山先生二三事

 

  ■ 刘正伟

  于北山先生是我大学古代文学老师,讲授宋代文学。

  记得1983年秋季入学,在西阶梯教室系里的开学典礼上,系总支书记俞廷科老师介绍说,中文系卧虎藏龙,有好多著名的专家教授,进校以后你们要虚心学习呀。他又说,“今年在录取时,我看你们的档案,有的同学的字就像霜打后的幼苗一样东倒西歪,以后大家要做一个语文老师,字写得不好可不行呀!”好多人听后不好意思地低下头,明白再抱怨高考没有考好已经没用,赶快振作精神,规划好大学生活,努力学习。

  我们那一届很幸运,毫不夸张地说,我们享有中文系历史上最强阵容的师资,特别是古代文学,讲先秦的章明寿教授,讲楚辞的萧兵教授,讲南北朝文学的李罗兰老师,讲唐代文学的周本淳教授,他们在各自的领域都有精深的研究。章明寿先生讲先秦散文擅长吟唱;萧兵老师讲楚辞汪洋恣肆,想象无穷,考证常常出奇制胜;李罗兰老师讲六朝宫体诗有种唯美、优雅和特有的矜持;周本淳先生讲唐代文学时学识之渊博和考证之绵密,让我们如痴如醉,如沐春风……

  在于先生正式上课之前,有关于先生传奇的经历已在同学中传播。于先生是北方人,早年习武,有一身过人的武功。曾和著名书法家武中奇一道学习书法,精于书道。国内著名的宋代文学研究专家,上世纪60年代即著有《陆游年谱》《杨万里年谱》《范成大年谱》“三大年谱”。他“编撰年谱,一改此前年谱纯客观记录之作法,融年谱、评传为一体,关键处不乏自己的评论、分析,体现了学术进步之迹。”他治学则文史打通,悠游从容。文革前于先生在南京任教,文革中下放至淮阴。

  正式上课时,于先生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威严、不苟言笑的教授,相反,他脸色红润,步伐矫健,身板硬朗,声如洪钟,带有浓重的儿化音而又温润慈爱,幽默风趣。他平时穿一双布鞋,秋天时常着一套蓝色的中山装,冬天换上一套中式对襟棉袄。一个典型的旧式大学教员形象。

  于先生上课从不说教,对待学生从来不严肃督责。他上课口才极好,气场强大,很有感染力。不过,他常在不经意间说一二则轻松的故事表达他的意见或观点。那时,学习外语专业很吃香,不仅学习很轻松,整天提着录音机在校园晃荡,而且,毕业出路也很好。相比之下,学习中文的同学比较苦,要阅读或背诵系里指定的100多部(篇)经典作品,有些同学在学业上不大自信。于先生有一次说,学习中文专业应该很自豪呀!不仅探寻我们中华古老的灿烂文化瑰宝,也担负着提高整个国民文明素养的职责。我们的专业任重而道远呀。他说,不像有些专业学的都是小儿科的东西,工具而已。他说,不信,你早晨到学校大草坪上听听一些专业背诵的内容,不是“这是一张桌子”,就是“那是一头猪。”他这一说,把大家逗得哄堂大笑。大家在轻松一笑中感觉到了自己肩上的责任。

  于先生总是准时夹着书本踱步进教室,习惯把帽子摘下放在讲桌上,然后,端坐在讲桌前开始上课。他声如洪钟,极具感染力,习惯信手在黑板上用粉笔竖行写下文学家的名字、典故和一首首古诗词。于先生治学文史打通,他在讲解作品时更注重对文学作品中的史事的阐发,从而激发大家对作品深蕴的感情的探索、领略与体验。特别是对陆游、辛弃疾等爱国主义主题诗篇的阐发更是洞幽烛微,荡气回肠。他在分析作品时对其中国破家亡的饮恨,不能收复中原的感叹,以及激越的爱国主义思想的赞叹常使我们感同身受,如临其境,油然而生一种男儿当沙场杀敌报国的豪情。于先生的家乡在河北,他亲历了日本对华北大地肆意侵略的切肤之痛,抗战期间投笔从戎。因而,他在上课时,常联系一些文学作品痛斥日本侵略的暴行。他称赞陆游的伟大爱国主义诗篇超越时代的价值,每当此时,课堂上总是一点声音也没有,大家屏住呼吸,静静地听先生说,如“大海潮,如狮子吼”,之后,感觉痛快淋漓,通体舒坦。

  上课期间遇到教材里的一些学术争议问题,或悬案,于先生时常作些简要引发,偶尔还会加以调侃,比如,他会说,对这个问题,周(本淳)老有研究;这个问题,给萧兵,又可以考证出一篇大文章来。有时,他会说,这个问题,前一阶段,中国社科院的研究生来淮阴问过我。关于这个问题,韩国的一位学者写信说,他正在从事这方面的研究。于先生绝无借此炫耀之意,我们却在他随意的漫谈与调侃中获得了学术界的前沿信息,也勾起我们对学术的好奇心与兴趣。记得1986年全国首届陆游研究会成立时,于先生去绍兴参加研究会成立大会,他被大会推举为陆游研究会首届会长,当时,上海《文汇报》刊发了报道。一些学术杂志还刊登了他在绍兴为沈园挥锹奠基笑容可掬的照片。但会议结束,他回到课堂,只字不提,好象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。可见于先生的学术品格。

  于先生还是书法家,他把书法看作是自己学问的一部分。他认为,书法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学问、道德与修养。所以,他对那种专门以书法为生的人并不以为然。他告诫我们,做事不要投机取巧,急功近利。那时,每当节假日,或学校的重大活动,他的书法作品总是出现在学校展览橱窗的显著位置。他书写的都是常见的内容,但在节日展出,往往另有特殊的内涵与意义,流畅潇洒的书法艺术给我们留下深刻的印象。

  1986年6月,我们这一届两个班毕业时在中文楼三楼大教室举行毕业送行茶话会。班干部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去邀请于先生、周本淳先生和其他老师参加,结果,他们都很高兴地来了。同学为了让茶话会开得轻松些,特意买来一些西瓜。会场上,于先生、周先生等谈笑风生,和大家一起吃西瓜。老师都即席发表了讲话。于先生寄语我们:中文系毕业的学生都是优秀的,以后在工作岗位上,要努力工作,认真教学,做出出色的成绩。当然,在教学之余,不忘做些研究,教学相长吗!茶话会临近尾声,大家都围着老师,请他们题词留念。我也递上一本新买的笔记本。周本淳先生的题词是“欲穷千里目,更上一层楼。此朱斌诗,可以书之座右,正伟同学留念。周本淳86.6.28”。于北山先生则用自带的蓝色钢笔题上了朱熹的诗,“旧学商量加邃密,新知润养转深沉。于北山,86年6月28日”。周本淳先生秉持浙江大学“求是”传统,精于校勘、考证,他在上唐代文学课时考证并指出教材里许多的错误,他的题词特别指出此诗的作者就说明这一点;而于先生的题词则体现了他治学的专业领域、方向与方法。他在“新知”后没有采用通行的“培养”,而用“润养”,也可看出专家独到的学术见解与坚持。其实,当时我对于于先生的题词理解并不深透,后来自己做了一名大学教师,从事教学科研,才知道先生的深意。

  (作者系浙江大学博导、教授)

(责任编辑:凌薇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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